竹编产业,何以“拔节向上”?
2024-08-23 10:30:27 来源:

8月9日,在界首市大黄镇筛子李村,村民在制作筛底。 记者 徐旻昊 摄

8月9日,界首市大黄镇筛子李村村民用篾刀把竹子破成4片。记者 徐旻昊 摄

界首市大黄镇筛子李村竹编文化遗产博物馆展出的竹编工艺品。记者 徐旻昊 摄

一位短发姑娘,戴着碎花袖套,坐在成摞的竹筛之中,熟练编织手中的筛框——

这张名叫《筛子姑娘》的黑白照片,拍摄于改革开放初期,定格了界首市大黄镇筛子李村,依靠“编席打篓,养活几口”的往昔岁月。

“筛子李村是省级非遗项目界首竹编的发源地,因编织筛子等竹编制品历史悠久而得名。”筛子李村党总支书记李上海说。

因竹得名、以竹谋生,让筛子李村的命运,也始终与竹联系在一起。

很长一段时间里,塑料制品的替代,让“竹竿是青龙,越编人越穷”的民间谚语,逐渐在村里流传开来,道出竹编制品投入与收获不成正比的现实困境。

好在,时代从来不会辜负一双勤劳的手。

去年,国家发改委等部门印发《加快“以竹代塑”发展三年行动计划》。今年,安徽出台《加快“以竹代塑”发展实施方案》。这都说明,“以竹代塑”,已经成为新的时代风口。

那么,与趋势为伍的筛子李村,应当如何抢抓战略机遇,因地制宜,推动竹编产业再度“拔节向上”?

更重要的是,以竹编这样的乡村手工业作为观察样本,记者希望探寻一种皖北乡村的发展模式。这背后,或许事关乡村振兴与共同富裕的可能路径。

现状

探访筛子李:家庭作坊的两重考验

男性执刀,切割竹竿,打出薄如蝉翼的篾子;女性用手,经纬编织,做出各式图案与造型。

筛子李村的竹编产业,就这样以家庭为单位,经过10余道工艺流程,在全村200多户农房当中铺展开来。

日前,记者在筛子李村驻村期间,随机走进正在劳作的村民家中,发现两个较为普遍的现象。

一方面,村里年轻人基本选择外出务工,掌握并从事竹编技艺的村民,年龄大多在60岁至70岁之间。

“我今年55岁,在村里都算‘年轻匠人’。”界首竹编省级非遗传承人王银,也对竹编技艺的进一步传承表现出担忧。

另一方面,村民生产的竹编制品,虽然产量供不应求,但仍奉行较为朴素的销售策略,只是追求短期薄利,而非建立长期品牌。

比如,今年71岁的村民王金财,老两口平均一天能编2个竹筛,直接以20元至35元不等的价格,卖给上门收购的外地商人。

又如,今年79岁的村民曹三杰,老两口最多一天能编10个小馍篓,每个售价7元。竹编于他们而言,更多被当作农闲时的副业。

这就意味着,以这种小而散的销售方式,村民无法直接对接并掌握市场动态。辛辛苦苦劳作半天,到头来,也只是在生产初级产品,以及为中间商“打零工”。

两重考验交织,如何破局?

“如果能把产业做强,哪个年轻人不愿意留在家门口就业呢?”李上海结合去浙江安吉学习考察的经历认为,做强村内竹编产业,是重建竹编技艺对年轻人吸引力的关键。

“目前,我们已完成‘大黄竹编’国家地理标志证明商标申报注册,未来计划以品牌建设为抓手,提升村内竹编制品的附加值。”界首市竹编协会负责人金松杰说。

这也是筛子李村村民的共同心愿。

去年,筛子李村在编制村庄规划时,曾对村民诉求进行问卷调查。其中,在勾选村内适合发展的产业时,以竹编为代表的特色文化产业,得票数量断层领先。

正如村里散落的竹子,只有经过编织,才能创造价值。那么,筛子李村尚且处于小型家庭作坊发展阶段的竹编产业,到底应该怎样攥指成拳,编织更有生命力的未来?

对策

走出小乡村:竹编产业的市场逻辑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就在筛子李村所处的界首市,两个典型案例可供参考借鉴。

界首彩陶烧制技艺,是该市首个国家级非遗项目。在传承人卢群山看来,主动构建开放的传承格局,是该项技艺历经千年依旧璀璨的秘诀。

尤其是近年来,卢群山除了自己招收来自全国多地的年轻学徒之外,还在阜阳职业技术学院专门开设的陶瓷制造技术与工艺专业班上担任客座教授。

这启发筛子李村,破解竹编技艺传承乏力的难题,可以尝试技术输出的市场打法。

比如,在村内,依托200多户竹编匠人,打造竹编产业人才培训和输出基地。这样一来,既可以提升竹编产业的知名度,又开辟了更为广阔的传承支脉。

毕竟,徽菜产业发展的实践已经证明:一名徽厨,就是一个流动的厨房。万余名徽厨走出去,就是徽菜产业在全国乃至国际落地生根的最大势能。

与主动构建开放的技艺传承格局同样重要的,是打开“小乡村”链接“大市场”的想象空间。

40多年来,与筛子李村同属大黄镇,相距不过10公里的鸭王村,正是靠着以市场为导向的经营意识,把“家家结绳、户户织网”的小乡村,打造成了全国知名的绳网基地之一。

鸭王村党总支书记王运伟介绍,上个世纪80年代初,一群村里的年轻人,专门背着他们生产的绳网,去全国各地寻找销售市场,迈开了该村绳网产业发展的第一步。

“现在,我们村有200多家绳网加工企业,它们生产的70多种产品,都精准对接全国不同细分领域的市场需求。”王运伟说。

对于今天的筛子李村来说,不必踏破脚板东奔西跑,直接面向产品用户的互联网,就是“小乡村”链接“大市场”的理想桥梁。

这并不是异想天开。

三年前,广西灵山竹编技艺非遗传承人刘霞冰,就是靠着和网友的互动,不断推陈出新竹编制品,带动当地竹编产业快速发展。

其中,最经典的案例,要数刘霞冰在网友们的建议下,将传统竹编果篮,“爆改”成为新潮竹编猫窝,一经上线,就瞬间成为热销产品。

此外,难以在技术上实现批量生产的手工价值,叠加中国风格的文化属性,意味着竹编产业的市场空间,也不仅仅局限于国内。

英国著名学者李约瑟在《中国科学技术史》里指出,东亚文明曾被称为“竹子的文明”。

这样来看,如今的竹编制品,何尝不能像曾经的瓷器一样,成为中外文化交流的一种艺术载体?

模式

复兴手工业:皖北乡村的一种路径

通过对筛子李村竹编产业的“解剖”,不难发现,皖北与皖南乡村,基于不同的资源禀赋,或许注定要走不同的发展模式。

皖南乡村好山好水,自然风光丰富,旅游元素与景点皆备。旅游业,是老天赏饭的支柱与富民产业。

皖北乡村地大物博,人口相对较多。手工业,作为劳动密集产业,是增加村民收入、缩小贫富差距的一种路径。

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等曾在《云南三村》中揭示:凡是有特殊原料的乡村,总是附带着有制造该种原料的乡村工业。

手工业,也具备成为乡村经济生产重要组成部分的实力与潜力。

有数据显示,我国70%以上的非遗项目保存在乡村。某网购平台成交额度过亿的手工业产业带,近一半位于县级及以下地区。

值得注意的是,乡村手工业,不同于城市大工业的标准化生产,它更依赖于经验丰富的能工巧匠。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老年群体对于皖北乡村来说,就不仅不是一种“负担”,反而还是一笔“财富”。

更进一步,清华大学教授陈岸瑛通过对苗家绣花的观察看到,乡村手工业以居家就业的形式,带动能人返乡,有利于缓解人口外流造成的“空心村”和留守儿童等问题。

世界多地的既有实践也在说明,复兴乡村手工业,在充满个性化消费需求的当下,发展前景十分可期。

例如,日本专门颁布《文化财保护法》,把在乡村的传统技艺传承人认定为“人间国宝”,让“匠人精神”成为“日本制造”的代名词,提升了产业的美誉度和附加值。

又如,被称为“手工业帝国”的意大利,约有一半以上人口,居住在规模不足20万人口的小城镇。不少价格高昂的“意大利制造”,都以纯手工打造的百年老店为核心卖点。

由此可见,以筛子李村的竹编产业为代表的皖北乡村手工业,应该大有可为,也必定有所作为。记者 方 舢